如果把张洁的《无字》归于女性主义小说,或许并不全面,但如果,作为女性,没读过《无字》肯定失去了一种对细腻和坚强的领悟。
不过,作为获得矛盾文学奖的《无字》,开篇并不是那么“引人入胜”。也许,你需要耐着性子,再读那么四五十页,然后,就会领略到一种意识流,一种小小的魔幻现实主义,一种叙事线索的跳跃、交错和逻辑背后的美感。
显然,这本书是给有经历的人准备的,正所谓:“如果不了解人生,是读不懂书的”,读《无字》,需要你准备的是被生活欺骗过的人生。
《无字》是很浩大的。表面上,她写了一个家族三代女性的情事,实际上,她只是用“爱情”来依托,在那之下,还有中国的历史和历史挤压后的人性。她想让我们看到的是,在那个“跑来跑去、死来死去,也没有看到跑出或死出一个什么了不起的结果”的历史中,男人是怎样求全,女人是怎样受罪的,在所有“自找”的痛苦之中,在自以为是的得到或失去之后,剩下的可以感慨和坚持的究竟是什么。
在张洁看来,这部用十二年写成,共80多万字的《无字》,是“让她感到骄傲的作品”,是她“最优秀的长篇小说”。而我们相信,这其中,主题的丰富不容忽视。虽然说,“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但其实,同样的“一千个”也存在于作家,所以,抛开“爱情”、“历史”和“人性”的主题,《无字》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有:写作手法。
可是,曲折一点,想要理解《无字》的写作手法,得先要明白一个人为什么会发疯。
应该说,让人发疯的事情可能很复杂,但让人发疯的原因却很简单,大多数都是——“压抑”。
想爱的时候不能爱,想哭的时候不能哭,受了委屈别人说“那不算什么”,渐渐地,就培养了一种“否定”和“怀疑”的情绪,在这种情绪里酝酿久了,就会发现自身的分裂——总是有两个自我:一个自卑自怜,一个宽容豁达。然后,终于有一天,像是火山爆发,压抑的那一个再也不能故作轻松,所有的“正常”,瞬间崩塌,所有的阴暗,一泻千里。
吴为怎么疯的,就是她太擅长把苦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了,她演得太认真了。
而在《无字》中,对这种否定和压抑的记录,完全体现在不着痕迹的“春秋笔法”中。作者采用全知视角,表现出对同一事件,不同人物的不同思想和心理,交融出明显的矛盾。这种看似“公正”的平衡叙述,把一个处于精神崩溃边缘的吴为饱受折磨的心态刻画得入木三分。
比如,在刚刚开篇不久,有一段针对胡秉宸“说谎”的记叙。作者以吴为的心理写到:“不能说胡秉宸是个爱说谎的人,但他很会动之以情,特别是对女人。他的情话让吴为现在回想起来,还能耳热心跳。”可接下来,绝不是怨妇的絮叨,作者似乎在客观上分析胡的“事出有因”,提出另一番“常在河边走”的合理情由。
虽然,这种正面立论,反面驳斥,正反互补相交的叙述,会带给读者对人物的多重视角和理解,但在刚开始,难免会让人有种找不到立场的迷乱感,作文www.yuananren.com不过,这种迷乱,正是另一种“深意”——这里的迷乱就是吴为的迷乱:她一方面敏感着自己的伤痛,另一方面却慈悲着多情的爱人,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么强大?
这其实正是多数知识女性的悲哀——不断在小我、大我中化入化出,却没有超凡入圣的定力,终于在讲求实际的男性眼光中变得轻贱了。更不只是对男人,在人际交往上,墨荷、叶莲子、吴为,三代女性,从“不屑应付”到“疲于应付”到“应付不来”,似乎说明了一个更加复杂的社会和女性更加逼仄的生存境况。
正像作者写到的:“二十世纪已然翻过,女人的生存花样不断翻新,遗憾的是本质依旧。所谓流行时尚,不过是周而复始地抖搂箱子底。二十世纪初的女人与现时女人相比,这一个天地未必更窄,那一个天地未必更宽。”
《无字》选择了这样一种含而不露的“春秋笔法”写尽了女性的苦楚和男性的求全。显然,小说不追求充满恨意的控诉,相反,却深蕴着“苦海无边”的悲凉:这样被历史、被生活、被彼此纠缠的男男女女又得到了什么了不起的成就吗?
或许,正如题目“无字”一样,吴为疯了,想知道那个幻化出的男人脸上写的是什么字,其实,我们都知道,那上面什么都没有啊。作者:魏含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