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就是人能创造出的神迹。
英国剧作家罗伯特·博尔顿说过:“信仰不只是一种受头脑支配的思想,它也是一种可以支配头脑的思想。”
如果不是这样,就无法解释革命先烈们种种在今天看来匪夷所思的壮举。大概在2000年前后,社会上出现了一系列解构、调侃英雄的思潮,将刘胡兰、董存瑞、黄继光、邱少云等人的行为解释为“意外”,因为当时的青年已经无法理解,更无法相信信仰有可以让人舍生忘死的力量。
甚至到了今天,这种思潮也依然吃香,在影院看《金刚川》的时候,坐我前排的一对年轻情侣全程坐立难安,不是玩手机,就是吭哧傻笑,看到张飞拖着残躯爬上炮位,看到志愿军战士组成了人桥让后续大部队过桥的场景,都在大声议论:“不会吧,这也太假了!”——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是根据历史上的真实事件改编的,连我们的对手美军,都惊呼是神迹。
这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风声》改编成电影之后,卖点,或者说噱头是那些限制级的酷刑镜头,跟原著中老鬼身陷险境之后孤独地坚持信仰、坚持战斗的氛围相去甚远。
所以今天,我不想谈可能更出名的电影版《风声》,而是想回到这个故事最初的样子,来谈谈麦家的原著《风声》。观众对《金刚川》这样POV式的表达手法(PointofView,即“视点人物写作手法”)觉得很新鲜,而麦家早在《风声》里就尝试过了,我更愿意称之为“罗生门式的写作手法。”
在不同立场的人眼中,真相从来就不只是一个样子。
或者说,后人永远不会知道历史的真相如何,没有人会不加自己的感情色彩和偏见去公正地描述一件事。麦家说,所谓“史实”,始终虚实不定,真相不明,像远处传来的消息。我要的就是这个,不确定:历史像坐地而起的风声一样吊诡,人云亦云,真假难辨。
就好比在李宁玉的同志眼里,她是大无畏的共产主义战士,为了战友的安全抱着必死的信念也一定要送出情报。但在亦敌亦友的顾小梦眼里,李宁玉则复杂得多,也无情得多,她是第一流的情报工作者,第一流意味着,她断情绝爱、郎心如铁,她所有的情感波动,包括哭泣、下跪、哀求、发狂等等,都是她的武器,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不惜牺牲一切,包括她自己。
可能有人会问,哪一个李宁玉才是真实的李宁玉呢?我想,不同人眼中的她加起来,才是真实的她。
她在孤立无援的必死之局中与敌人周旋,拉拢可以利用的力量,还游刃有余地把杀害了很多同志的剿匪大队长拉下水,她散发出的让敌人都为之叹服的个人魅力,毫无疑问,那是将灵魂献祭给了信仰,才能发出的灼灼光亮。李宁玉在裘庄越是冷酷无情,越衬得她对同志、对自己的信仰有多么深情。
所以麦家说:“看似我写了一群无情之人,而这恰恰是我最深情的作品。”
从侦探小说的眼光来看,《风声》的故事算不上复杂,肥原早就知道,老鬼就在顾李吴金四个人当中,他认为自己是胜券在握的侦探,作文www.yuananren.com找出真相不过就在须臾之间。他没想到的是,在危机四伏的裘庄,嫌疑人们居然没有被吓破胆,他想象中竞相撕咬,狗咬狗的场景完全没有出现。他事前以为,只要随便审一审,老鬼就会形影大白。在他多年的经验中,共党也好,蒋匪也罢,都是十足的软骨头,刀子一亮,枪声一响,就趴下了,好可笑。
他曾经对人说他现在为什么总是那么笑容满面,就是因为他在中国人身上看到的可笑事情太多了,经常笑,让笑神经变得无比发达,想不笑都不行了。
但在裘庄的几天里,他没看到任何料想中的可笑的东西。甚至连彻头彻尾的汉奸卖国贼,一心为汪伪政府效力的剿匪大队长,都在酷刑面前露出了一副铁骨铮铮的模样,搞得肥原等人愈发坚信他才是共党,否则怎会如此骨头硬?此番再度阅读《风声》之后,我愈发坚信,麦家笔下的裘庄,不过是个巨大的隐喻。
美丽的裘庄其实是人间地狱,恰似硝烟不断的乱世中国,顾李吴金,代表的,是不同种类、不同信仰的中国人。裘庄里人人在找鬼,人人在搞鬼,恶对恶,狗咬狗,栽赃,暗算,厮杀,人性泯灭,兽性大发。而真正的“老鬼”,身负重任,却身陷囹圄,内无帮手,外无接应,似乎只能忍辱负重,坐以待毙。
然而在大限将至之时,所有人都认为毫无胜算的她以命相搏,绝地反击,总算不辱使命,令人肃然起敬。每个人眼中的李宁玉都有细微的差别,但在她所做的事有多么伟大这件事上,他们都达成了共识。千万个“李宁玉”毅然为信仰赴死,今日那些在蜜罐子里泡大的年轻人才有闲工夫否定信仰、否定英雄,因为今天的他们,早已没有了亡国灭种的威胁,只会把钱当做信仰。
我不敢奢求每个年轻人都能理解老一辈革命者信仰的力量,只想说,“君子论迹不论心”,我们评论历史人物,看其行为的结果,而不要去恶意揣度心理,尤其是不要以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腹。我们现在不理解的、做不到的,不代表以前的人做不到,那些用信仰创造神迹的英雄们,不该被矮化,更不该被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