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黎。《一滴烈酒》这本书本不该存在,因为劳伦斯·布洛克在上一本《繁花将尽》中,已经终结了“马修·斯卡德”系列。可以针对《繁花将尽》做一个剧透:书中涉及的案件和这个名称毫无关系,这一名称纯属告别。马修垂垂老矣,不能再接案件,作者也老了,发生在纽约的日常生活总有结束的一天,神话才会永流传。
但告别毕竟让人有些不舍,这种不舍会酝酿起来,成为一个想法,一个冲动,于是在写完《繁花将尽》六年之后的2011年,布洛克居然又写一部为马修为主角的长篇,就是这部《一滴烈酒》。鉴于告别最好不要一而再再而三,也是鉴于写作这本书本身就是一种充满仪式感的告别,所以,《一滴烈酒》从名称到内容,告别的情绪几乎被掩藏起来(书中确实有关于一群人多年后的消息,似乎应当挪到《繁花将尽》之中),只是在讲述此前的一些事,一起案件引发出来的一群朋友或者敌人,一段时光,一些值得再说起来的故事。《一滴烈酒》更像是“马修别传”,只是讲述者又是马修本人,那么就是时髦的“番外”吧。
《一滴烈酒》的开头与结尾,延续了《繁花将尽》的时间线,即已经退隐的马修还会偶尔和老朋友米克·巴卢在后者的酒吧里长谈,篇幅很短,用另外的字体显示出来作为裹在正文外的那层皮:“说这话时,我们正在‘地狱厨房’的葛洛根开放屋,他经营这家酒吧已经很多年了。尽管酒吧的风格从里到外都没怎么变,但还是能看出这个地区的中产阶级化对葛洛根带来的影响。以前那些难缠的客人不是死了就是搬走了,现在的客人要优雅、绅士得多。柜台上供应散装的健力士,也摆了不少单一纯麦苏格兰威士忌和其他上好的威士忌。但吸引客人的,仍然是这酒吧彪悍得名声。大家指着墙上得弹痕,聊起店主臭名昭著的往事。有些故事还真的发生过。”
彪悍的名声、弹痕和往事,此前的书都已经说过了,也都“繁花将尽”。相对于一般客人,马修和酒吧老板米克·巴卢的至交,在很多作品中他们一起杀人和逃命,因此,“门上了锁,灯都关了,只有我们俩的桌子上方还留着一盏灯。我们面前放着两只沃特福德酒杯,米克的杯里装着威士忌,我的则是苏打水。”《一滴烈酒》的故事,就是两位老友在越来越少的彻夜长谈时聊起的往事,或者说,聊着聊着,突然被想起来而且觉得值得好好再说的故事,也是必须用一个晚上才能说完的故事。
在那个晚上,马修和米克像极了两个围坐在篝火旁的原始人,絮絮叨叨说着,开始了人类最初的一批虚构,那种透露出无穷无极的想象力和好奇心的虚构故事,一个和眼前的世界护卫平行的世界在昏暗的灯光之中逐渐显现,叙述越来越具备魔术般的色彩,具备了再造的功能,这也正是人类傲视诸多圣灵的一种能力。相对而言,千万年后的人们的故事,则过于严谨了,好在这种方式——专门拿出时间讲述的方式,还算是保存了下来,例如侦探小说这一事物。在这种虚构之中,时间和年龄都不再重要了,生活以另外的方式开始了。
《一滴烈酒》的核心故事时马修在戒酒初期,遇到自己小时候的邻居杰克·艾勒里,一个街头混子的往事。马修和杰克走向了两极,作文www.yuananren.com分别是警察和罪犯,但互相更换人生的冲动也一直都在。很快杰克惨死:一枪打在前额,一枪打进嘴里。这个惨状让马修决心找出凶手,一段往事在葛洛根酒吧昏暗的灯光下徐徐展开。这段故事发生在《酒店关门之后》和《刀锋之先》之间,没有任何特殊的时间意味,符合深夜长谈的随心所欲。案件本身相对于马修系列的其他那些,也都有些黯然失色,甚至让人觉得无趣,符合深夜长谈时有些牵强的咏生叹死。如果说这个案子和马修其他的案子有什么不同,那就是马修找到了凶手,却又放过了他,这在整个马修的无照私家侦探的生涯中,实属罕见,马修还是一个硬汉,更多时候依靠愤怒和毅力完成侦破,这个故事罕见地不那么愤怒,只是,这到底是当时的实情,还是多年之后回忆时的想法,一切都不得而知了,这也时虚构的特点所在。
但《一滴烈酒》起码告诉我们,《繁花将尽》之后的马修还活着,距离他的死亡还有很多年。他只会越来越老,但真正死去,无论是在书中,还是在别人的记忆之中,都还需时日。《一滴烈酒》的琐碎乃至晦涩,似乎也在告诉我们,那些看似充盈无比的回忆,其实闪烁着一丝丝的虚无色彩,面对回忆的拥抱并不比面对回忆的摇头叹息更让人觉得踏实。好在,在《一滴烈酒》之后直至今天,马修·斯卡德再无音讯,就像戒酒之后的他真的再也没有碰过酒精一样。生活会在合适的地方结束,《冰与火之歌》则永远写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