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两年前看《血疫》的时候还只是觉得“好一本惊心动魄”的纪实文学,那么到了今年读《血殇》时可就真如窥见某种启示录般,由于其中与当下现实严丝合缝的情节,而惊起一阵阵鸡皮疙瘩……
我依旧记得读《血疫》时所感受到的毛骨悚然:这时响起了床单撕裂的声音,那是大肠完全打开,血液从肛门向外喷射。血液里混着肠壁组织。他排泄出自己的内脏。肠壁组织脱落,随大量鲜血一同排出体外。莫内已经崩溃,血液正在流尽……
《血殇》对于细节的描写和《血疫》一样充满戏剧性和画面感,这点不予赘述。在结构上,作者将时间线在1976和2013年两次埃博拉事件间交错进行,两者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更是让《血殇》在结构上显得更加紧密。
理查德·普雷斯顿依旧是通过每个人物鲜活的故事推进大事件的整体叙述。
他们有血有肉,有家人有牵挂,有英雄主义的时刻也有被死亡盯着时的恐惧和自私。他将历史的抽象性展平铺开,赋予其生动的细节,让时间不再是一个概念,而是流过每个人真实生活、情绪的存在。
在采访埃博拉专家时,我才发现他们视埃博拉病毒为恐怖和极端美丽的混合体,因为归根结底,它是大自然的作品。——理查德·普雷斯顿
因为贴合了新冠疫情的时机,所有的阅读体验都被放大了。隔着文字时,“恐惧”总是有着一些隔靴搔痒的不真实感,而一旦阅读者真实经历了其中部分的场景,那么这层“雾瘴”就很容易消散,带来真实心跳的加速,比如:
…塞拉利昂的学校已经关闭。全国到处都是路障,士兵和警察用数字体温计对准你的额头,问你从哪儿和往哪儿去;这种病毒没有医药反制措施可用,现代医学无法抵御它。想阻止这种病毒,唯一的办法就是阻止病人把它传给其他人。
我本担心,《血殇》会在很多内容上和《血疫》上重合,但从第三部分“远古法则”开始,《血殇》的独特之处开始显露出来。它聚焦了一位濒死医生身上的矛盾。
胡玛尔·汗是可以说是以一己之力拯救了成千上万条生命的医生,他被感染后,各方对于是否要给其使用尚在临床阶段的ZMapp特效药进行的争论。
拯救了无数生命的“医生”和被感染了埃博拉的一名普通“病人”之间是否存在价值的考量?如果这个问题提问给边沁,他大概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立即把ZMapp给汗医生使用”,因为“如果他活下来,可能会拯救更多的生命。”
但似乎也不能说坚持名为“分配正义”的伦理准则的凯拉洪营地的管理人员决定不向汗提供药物是见死不救的行为。“他们眼中的问题是公平。胡玛尔·汗是一名医生。把一种实验性药物用在有特权的医生身上,他能得到极为罕有的治疗,生命有可能因此得救吗,而许多其他患者——儿童、穷人——就在他身旁因埃博拉而死去。这难道公平吗?”
人性和生命的价值被放置在真实的情景中进行讨论,结果就是少不了牺牲者。“牺牲”似乎是每一种理论、每一次好转、每一步发展必须的基石。我本以为这是一场人类团结一致对抗病毒的酣战。却没有料到,当你身处其间,会发现人性的善与恶、本能与后天习得的道德在这场原本就硝烟四起的战场上也在明争暗斗。
不久前和医务人员同行,聊得稍微久了之后一些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儿自然没少听。赞美和希望是一层荣光焕发的大幕,很多鸡零狗碎似乎扯到“大局”二字就顺理成章被抹掉,但那恰恰是等到时过境迁之后最值得被挖掘和玩味的地方。
很多事情不应该由一张大幕遮盖着,之所以有人懦弱、有人卑劣、有人自私、有人愚昧,才能凸显那被选中之人的高尚和光辉。人类有伟大之处,那是将其作为整体来看时。但近年来,越来越多的纪实作品将目光聚集被还原为个体的“人”上后,这“伟大”的不易和悲怆反倒是更加凸显了出来。
如果说《血疫》的主角是埃博拉,那么《血殇》的重点是埃博拉战役中的人和人类群体:“埃博拉战争不是通过现代医学打赢的。作文www.yuananren.com这是一场残酷无情的中世纪战争,交战的一方是普通人,另一方是一种生命形式…为了战胜这个非人类的敌手,人们必须去除自身的人性。他们必须克服最深沉的情绪和本能,撕开爱与情感的羁绊,隔离自身或隔离他们挚爱的亲人。为了拯救自己,人类必须变成怪物。”
联想到此次新冠初期的一些经历。
二月时,与病毒相关的很多事情尚且不明朗,虽然有热情,但说没有丝毫顾虑那是骗人的。去传染病院接出院的病人,去发布会的现场,去疗养院探望前线归来的医生护士,得知他们尚未度过14天安全期……每每出门后,都要在楼下绕上半小时才赶回家。
人类是感情的动物。这一点看似并不“硬核”的因素在这场战争却起到了关键作用。
章名为“远古法则”的部分中,作者解释了这种古老法则的运行规则:每次天花爆发,疑似患病的人和他们的孩子就会被送进村庄外建造的一间茅屋。茅屋里备有饮水和食物,村民被禁止与病患接触。经过一段时间后,如果茅屋里的人活了下来,会得到允许返回村庄。假如茅屋里没有了生命迹象,村民就会焚毁茅屋,连同尸体付之一炬。
假如马科纳毒株传入某个贫穷的超级城市,它能够感染的人数会远远超过几千,也会得到更多的机会去演化和突变…没人真正理解这个世界离一场巨大无数倍的灾难究竟有多近。
书中被提出的假设在今年变成了真实存在的问题:“假如一种四级新发病毒在世间爆发,超级城市纽约被迫施行“远古法则”,情况会怎么样?假如感染人数超过百万,流行病学家是否有能力追踪并打破传染链?”
感情,是人类之所以自诩为“高等生物”的原因,也是这场跨生物战役里最大的硬伤。部落的族人喝下洗涤尸身的水表达哀痛与同在,“姨妈”姆巴卢·方尼孤注一掷地尝试拯救露西·梅的生命,从她的体内取出已经死亡的胎儿,从而感染病毒。此外还有四名护士,他们都在抢救露西·梅的过程中感染了埃博拉。姆巴卢·方尼的弟弟在拯救姐姐的过程中被感染……
病毒的遗传密码展现了这样一个可怕又令人哀恸的事实:这种病毒是个真正的恶魔。它随着忠诚和爱的链条传播,正是这样的感情将医院的医护人员彼此连接在一起,最终连接着地球上的每一个人。
“明知此去风波险,也要风波险处行。”
2020年过去了一大半,全球新冠病毒感染病例超1900万例,这种比埃博拉和SARS都要“聪明”的超级病毒真的出现了。这是霍普金斯在写作这本书时尚未发生的事情,他一语中的。在书的尾声,我看到了他的担忧和信心之间存在着不确定的疑虑,超级城市成为随时可以被引爆的储油罐,全球化保证了这些油罐之间的通道无法完全关闭,另一方面他信任人类,觉得自我意识和团队作战力可以帮助人类增加获胜的可能性。
结果呢?我不知道,答案呈现的每一寸都步步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