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读纳兰词,却意外想到了王琦瑶,想到了她如蝶般绚丽却脆弱短暂的人生。
初读《长恨歌》,未看几章便因文辞的过分藻饰而弃。再次拾起时,却惊艳于王安忆对上海女人的描写。她们神秘,艳丽,身上裹着如梦似幻的霓裳羽衣,精致的面容好似掩映在重重迷雾之下,仿佛摄人心魄的妖精,让人琢磨不透。王琦瑶却是与众不同的。她是从日常生活中走出来的,具有烟火气而不被世俗的美所遮蔽的。但她又是不甘平凡的。王琦瑶自知与其他女人的不同,出身平凡的她举手投足间带着骄傲自矜,这自矜却是内敛的,教别人看不出来,只待有心人慢慢咂摸。说来可笑,这个有心人并不是和她有过纠缠的任何男人,而是自始至终珍惜她的美的程先生。流水不是无情,只是不愿惊碎这个梦。落花也不是无意,只是过于自矜。或许两个相似的人是不会在一起的。因为太像,总会预料到对方的一举一动,不如保持距离,将这独他一份能欣赏到的美珍藏在心底。
历经繁华后的王琦瑶最终选择定居在平安里。平凡的上海里弄竟然掩藏了一个经历过波澜世事的女人。但她的烟火气与弄堂奇异地相合。她会将逼仄的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迎着朝阳开始漫长的一天。傍晚时洗手作羹汤,等待烛火点亮寂静的夜。在王安忆的笔下,时间的流逝无论如何都是充满意义的。即使是与康明逊、严夫人等人打麻将的无聊日子,作者也能妙笔生花,将沾满灰尘的发霉日子晾晒得充满了阳光的气味。可惜人的情感不是凝固的。再波澜不惊的日子,也免不了日久生情的可能。王琦瑶生下了一个孩子,没有幸福也没有不幸,日子依然是平淡如水地过着。王琦瑶的屋子好似一张网,把闲言碎语都过滤掉。人走茶凉,她仍旧过着琐碎的生活。
薇薇长大了,薇薇的时代到来了,王琦瑶也失去了唯一留存着自己气息的时代。“往事像化了冻的春水,漫过了河堤,说不想它,它还是来了,可毕竟大河东去,再不复返。”过去的一切仿佛走马灯般在她的脑海中闪动。那些使她在舞会大放异彩的礼服,到现在也被时代的洪流排斥在外。那生了斑、发了霉的一切,就是王琦瑶引以为傲的从前啊。从前,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缱绻的发音总带着一丝怅惘。老克蜡的出现也不过是引领她追忆从前。除了屋里那些陈旧的雕花家具,没有什么真正属于她。王琦瑶或许不甘,但她收敛着过着柴米油盐的平民生活,好似过去的一切繁华都与她无关。她也是旧时光里的美人啊,谁又能想到她竟会在这寻常巷陌中终结了此生呢?碧落黄泉,到头来,不过只剩这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读罢,不禁思考,王安忆安排这个结局的用意何在?如果没有长脚这个人物,王琦瑶可能会在平凡的里弄中没有波折地过完自己的下半生。是故意渲染她的悲剧色彩,作文www.yuananren.com还是别有用意?作者的意图我们不能知晓,只能做出主观的揣测。我想,王琦瑶的悲惨结局正是因为她不属于这个时代。让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隐匿在上海的里弄中,她的身体或许还在,灵魂却早已陨落。所以,王琦瑶的命运只能终结在大千世界的一隅角落。“I’ve seen the world,done it all,had my cake now.”曾目睹繁华,历经世事,来过,笑过,爱过,便已足够。
“王琦瑶眼睑里最后的景象,是那盏摇曳不止的电灯,长脚的长胳膊挥动了它,它就摇曳起来。这情景好像很熟悉,她极力想着。在那最后的一秒钟里,思绪迅速穿越时间隧道,眼前出现了四十年前的片厂。对了,就是片厂,一间三面墙的房间里,有一张大床,一个女人横陈床上,头顶上也是一盏电灯,摇曳不停,在三面墙壁上投下水波般的光影。她这才明白,这床上的女人就是她自己,死于他杀。然后灭了,堕入黑暗。再有两三个钟点,鸽群就要起飞了。鸽子从它们的巢里弹射上天空时,在她的窗帘上掠过矫健的身影。对面盆里的夹竹桃开花,花草的又一季枯荣拉开了帷幕。”
最终,故园再无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