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是这部短篇小说集中最富哲学意趣的一篇。这部科幻短篇并明显提及任何常见的科幻设定,只是讲述一个乍看起来怪异的故事。主人公安德斯脑海中突然冒出另外一个人的话语,并循着这话语到处寻找发出这话语的实体。然而在结尾处我们发现,那个在脑海中发出陌生话语的实体就是他自己。在接近真相的过程中,安德斯逐渐东西事物存在形式的空无、事物表象差异的虚假不实。按小说中的话是,“全是原子,连结而成,原子与原子之间没有真实的分隔。肉即是石,石即是光。安德斯看着眼前聚集在一起的这些原子,它们假装具备实体、意义和理性”。
也就是说,主人公安德斯是通过追究外在客观事物,最终寻找到那个陌生的自我。与之形成对比的,是提出“我思故我在”的笛卡尔。与故事中的安德斯相反,笛卡尔面对火炉裹着被子,将注意力从外部世界撤回,回归至内心,最终确证了自我的存在。而笛卡尔的自我显然与安德斯的自我完全不同。笛卡尔的自我是作为一个熟悉的、可完全洞悉的自我而出现。伴随着这一自我的出现,外部事物运行便被赋予了形式和意义。而安德斯的自我是作为一个陌生的、难以发现其内部运作的自我而出现。伴随着这一自我的出现,外部事物甚至自我的运行都丧失了形式和意义。
换句话说,以不同的视角进行追究会发现不同的自我。齐泽克认为,这一分歧是认识论上的。他认为这两种不同的视角(一者是沉浸于现象性意识的,一者是科学的、直接追究本体的)相互不可化约,两者之间存在所谓的“视差”。这一“视差”也被黑格尔捕捉到。他发现,(1)那些外在事物呈现于自身意识中的充满色彩与形态的事物只是意识呈现的表象;(2)通过这些表象我们仿佛能直接把握外在事物,然而表现与外在事物本身存在差异,就如同语言文字与其指代的事物并非一回事;(3)若以同样的观点凝视自己时,同样的问题也就出现了,我只能体验自己的意识表象,但伴随这个表象的真正的我却是如黑夜般不可知。于是,我们看到黑格尔“世界之夜”与《温暖》的思路如出一辙。我们甚至可以说,《温暖》是黑格尔世界之夜的通俗版。